8. 李白詩作探秘
—讀六種版本《李白卷》有感
兩年來，我讀了六種版本《李白卷》，意在博覽群書，互相參照，集思廣益、解疑釋惑，探究李白詩作數量並辨明真偽。現公示研究所得，與李白詩詞愛好者共同切磋，並向專家請教。
第一種版本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《李白詩選注》，收錄李白詩180首，未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第二種版本是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《李白集》，收錄李白詩116首，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第三種版本是嶽麓書社出版的《李白》，收錄李白詩100首，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第四種版本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《詩仙李白詩聖杜甫全集》，《李白卷》二冊，收錄李白詩316首，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第五種版本是嶽麓書社出版的《李太白集杜工部集》，收錄李白詩964首，補遺61首，殘句13首，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第六種版本是大眾文藝社出版的《全唐詩典藏珍本李白卷》，收錄詩697首，收錄《臨路歌》。
通讀六種版本的詩，感到要弄清李白究竟寫了多少詩，哪些是真的，哪些是假的，誠非易事！
李白寫了多少詩，歷來有兩種說法：
一種說法，認為李白的詩大都散失了，留下來的只有十分之一。持這種見解的代表人物是李陽冰(李陽冰是李白的族叔，安徽當塗縣令，李白患病而死的見證人。) 李陽冰在《草堂集序》中說“自中原有事，公(指李白——筆者注)避地八年，當時著述十喪其九，今所存者，皆得之他人焉。”
另一種說法，認為現今流傳的李白詩，充其量李白寫的只有十分之一，其他均係偽託。持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是清代詩人龔自珍。但他拿不出足信的證據，全憑自己的估量。
李白究竟寫了多少詩，哪些是真，哪些是假，長期以來眾說紛紜，存在一些難解的謎團。究其原因，不外乎兩條：
一是李白自己沒有編詩集。他委託好友魏萬編的詩早已失傳。李白一生坎坷，命途多舛，顛沛流離，四處漂泊，居無定所，加之受潯陽牢獄之災，歷經流放夜郎的痛楚，沒有心情也沒有條件為自己編詩集，只得聽任市井流傳，魚目混珠，莫衷一是。
二是李白的詩受人喜愛，趨之若鶩，一些好名的人，寫詩偽託是李白的詩，以此獲得心理上的滿足。時間一長，以訛傳訛，難以釐清真假，給後人帶來難解的疑惑。
《全唐詩典藏珍本李白卷》值得重視。它收集李白詩作較多，而且對某些詩篇的詩題和語句存在不同的提法一一列出，這樣的詩有146首，占總數的20.9%，這在唐代詩人中是罕見的。還引用蘇軾、肖士贇*等人的看法，指出某篇係偽託，對進一步研究李白詩作很有裨益。
*贇(ㄩㄣ)：美好也。
蘇軾認為《笑歌行》《燕歌行》是偽託。
嚴粲雲認為《少年行》是偽託。
有人認為《憶妾》的作者是張潮，黃庭堅認為此詩係李益所作。
《去婦詞》有人認為作者是顧況。
肖士贇認為《猛虎行》《上李邕》《飯顆山逢杜甫》和《贈張相鎬二首》和《答王十二寒認夜獨酌有懷》，是偽託。
筆者經過仔細分析研究，認為《上李邕》、《飯顆山逢杜甫》、《上雲樂》、《醉後答丁十八以詩譏余捶碎黃鶴樓》和《答湖州司馬問余是何人》是偽作，而《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》，應是李白的詩作。
先來解讀《上李邕》，詩云：“大鵬一日同風起，扶搖直上九萬里。假令風歇時下來，猶能簸卻滄溟水。世人見我恒殊調，聞余大言皆冷笑。宣父猶能畏後生，丈夫未可輕年少。” 按常理來說，李白是一介布衣，上書北海太守李邕，希望得到提攜、引薦，謀得一官半職，斷然不會說出如此傲慢的語言：“宣父猶能畏後生，丈夫未可輕年少。” 還可以比較一下李白的《與韓荊州書》，那封信語氣謙恭、委婉，充滿央求的情意。比較兩文，同樣是央求，不會有如此大的反差。可以作出判斷，《上李邕》是偽作。
《戲贈杜甫》可疑之處甚多，疑係偽作。詩云：“飯顆山頭逢杜甫，頂戴笠子日卓午。借問別來太瘦生，總為從前作詩苦。” 肖士贇認為此詩是偽託，不無道理。因為，飯顆山在何處不能夠確指。有人說飯顆山在長安附近，這是說不通的。李白與杜甫兩次相遇同遊在洛陽和山東境內，沒有同在長安的經歷。且詩的語氣不像李白詩的清秀、流利，略嫌晦澀，疑係偽託。
有一首長詩《上雲樂》詩云：“金天之西，白日所沒。康老胡雛*，生彼月窟。巉岩容儀，戍削風骨。碧玉炅炅*雙目瞳，黃金拳拳兩鬢紅。華蓋垂下睫，嵩嶽臨上唇。不睹詭譎貌，豈知造化神。大道是文康之嚴父，元氣乃文康之老親。撫頂弄盤古，推車轉天輪。雲見日月初生時，鑄冶火精與水銀。陽烏未出谷，顧兔半藏身。女媧戲黃土，團作愚下人。散在六合間，濛濛若沙塵。生死了不盡，誰明此胡是仙真。西海栽若木，東溟植扶桑。別來幾多時，枝葉萬里長。中國有七聖，半路頹洪荒。陛下應運起，龍飛入咸陽。赤眉立盆子，白水興漢光。叱吒四海動，洪濤為簸揚。舉足蹋紫微，天關自開張。老胡感至德，東來進仙倡。五色師子，九苞鳳凰。是老胡雞犬，鳴舞飛帝鄉。淋漓颯沓，進退成行。能胡歌，獻漢酒。跪雙膝，立兩肘。散花指天舉素手。拜龍顏，獻聖壽。北斗戾，南山摧。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，長傾萬歲杯。”此詩情節離奇紛亂，語言粗俗，與李白詩風迥異，以李白傲視權貴之豪放性格，稱頌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，似不合情理，疑為偽作。
*雛(雏)(ㄔㄨˊ)： 幼小的鳥。
*炅(ㄐㄩㄥˇ)：光也。
楊慎認為《醉後答丁十八以詩譏余捶碎黃鶴樓》是偽作，我亦有同感，理由有二：一是與李白的志趣不合。李白熟悉黃鶴樓，喜愛黃鶴樓，他在詩中多次提及黃鶴樓，寫詩《登黃鶴樓》還有詩：“故人西辭黃鶴樓”、“黃鶴樓中吹玉笛”等，更何況民間傳說李白見到崔顥《登黃鶴樓》後說過“眼前有景道不得，崔顥題詩在上頭。” 既是讚賞崔顥的詩寫得好，也表明愛好黃鶴樓的美景。“捶碎黃鶴樓”不可理喻；二是詩中連用四個“黃鶴”不妥。古典詩詞中忌用重字，李白是大詩人，不會不知這個規矩，連用四個“黃鶴”顯得累贅，無新意，有損李白的詩名。李白不為也！
我還懷疑《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》，不是李白所作。詩云：“青蓮居士謫仙人，酒肆藏名三十春。湖州司馬何須問，金粟如來是後身。” 此詩不可信之處有三點：
第一，“蓬萊居士謫仙人”，李白沒有長住蓬萊，也未加入佛教，“蓬萊居士”一說，不妥。而且他不會自稱自己是“謫仙人”。賀知章讀到李白的《蜀道難》，非常讚識，驚呼為“此天上謫仙人也”。“謫仙人”一說由此來。李白才高傲岸，但不會自稱“謫仙人”。況且，李白《遊泰山六首》中說：“稽首再拜之，自愧非仙才”可作為明證。
第二，“酒肆藏名三十春”不符合事實。李白24歲(西元724年)離開四川老家遠遊。43歲(西元743年)來到京師，由道士吳筠引薦，受到皇帝李隆基的賞識，被安排為翰林供奉(無實際職務，相當現今的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)，受到恩寵，名動朝野，風光得很，不是“酒肆藏名三十春”。
第三，“金粟如來是後身”也不靠譜。李白不是佛教徒，不信奉如來佛。說他“金粟如來是後身”沾不上邊。李白倒是信奉道教，曾受道籙，道教學說影響他的詩歌。毛澤東說過：“我喜歡李白，但李白有道士氣。” 綜合以上觀點，我認為《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》是偽作。
肖士贇認為《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》是偽作，筆者不敢苟同。辯明真偽，關鍵在於深刻理解原詩，現抄錄出來，請大家共品味、覽賞。詩云：“昨夜吳中雪，子猷佳興發。萬里浮雲卷碧山，青天中道流孤月。孤月滄浪河漢清，北斗錯落長庚明。懷余對酒夜霜白，玉床金井水崢嶸。人生飄忽百年內，且須酣暢萬古情。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，坐令鼻息吹虹霓。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，西屠石堡取紫袍。吟詩作賦北窗裡，萬言不直一杯水。世人聞此皆掉頭，有如東風射馬耳。魚目亦笑我，請與明月同。驊騮拳跼不能食，蹇驢得志鳴春風。折楊皇華合流俗，晉君聽琴枉清角。巴人誰肯和陽春。楚地由來賤奇璞。黃金散盡交不成，自首為儒身被輕。一談一笑失顏色，蒼蠅貝錦喧謗聲。曾參豈是殺人者，讒言三及慈母驚。與君論心握君手，榮辱于余亦何有。孔聖猶聞傷鳳麟，董龍更是何雞狗。一生傲岸苦不諧，恩疏媒勞志多乖。嚴陵高揖漢天子，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。達亦不足貴，窮亦不足悲。韓信羞將絳灌比，禰衡恥逐屠沽兒。君不見李北海，英風豪氣今何在。君不見裴尚書，土墳三尺蒿棘居。少年早欲五湖去，見此彌將鐘鼎疏。” 此詩引用一些典故來比喻、說事，凸顯以下三點：
(一)鬥雞者、好戰者獲皇上封賞，橫行霸道，不可一世，令人側目。這是何等世道？！
(二)嗟歎自己空有滿懷壯志，報國無門。詩中說：“吟詩作賦北窗裡，萬言不直一杯水”、“驊騮拳跼不能食”、“楚地由來賤奇璞”、“白首為儒身被輕”、“一生傲岸苦不諧，恩疏媒勞志多乖”憤懣之情溢於言表。
(三)自比嚴陵、韓信和禰衡，保持人格尊嚴，誓不向權貴低眉折腰。
綜觀《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》是一篇飽含深情的自訴狀，悲憤、激昂之情橫溢，詩的風格、遣詞用句與其他名篇相一致，應是李白嘔心瀝血的詩作，不是偽作！
李白是否寫了《臨路歌》(也叫《臨終歌》)也有爭論，我傾向於李白寫了《臨路歌》。李華《故翰林學士李君墓銘序》說：“年六十有二不偶，賦臨終歌而卒。” 此詩云：“大鵬飛兮振八裔，中天摧兮力不濟。餘風激兮萬世，遊扶桑兮掛石袂(應為左袂)。後人得之傳此，仲尼亡兮誰為出涕？” 李白把自己比作折翼的大鵬，雖有淩雲之志，但折斷翅膀無力振飛，但餘風能激蕩萬世。還設問孔子亡後誰人出涕？時至今日，可以告慰李白在天之靈的是：他所關心的孔子亡兮是否有人懷念他？現實的情況是，孔子的思想受到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尊崇，孔子成為世界著名的思想家，全球已成立孔子學院525所、孔子課堂1113個，影響深遠。
李白是位奇特而偉大的詩人，他的詩作可以作為一門學科，深入、認真地研究，發掘其精華，為中華傳統文化寶庫增添財富。
<【前一篇】 【引言】【追思】-【心聲1】【心聲2】【心聲3】 【後一篇】>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