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 清新自然 人咸愛之—淺談李白的詩精妙之處
在唐詩的星空中群星閃爍，但有一顆最燦爛的巨星光芒四射，亙古不變，這就是李白。
李白在詩歌上的成就，歷來為人們稱道。唐代詩人皮日休這樣評價李白的詩：“言出天地外，思出鬼神表，讀之則神馳八極，測之則身懷四溟，磊磊落落，真非世間語者。”皮日休在《七愛詩》中說：“五嶽為辭鋒，四海作胸臆。惜哉千萬年，此俊不可得。”明代大儒方孝孺在《吊李白》中說：“泰山高兮高可夷，滄海深兮深可涸。唯有李白天才奪造化，世人孰得窺其作。我言李白古無雙，至今采石生輝光。”
毛澤東是詩詞大家，文學造詣深厚。他特別欣賞李白，喜歡談論和抄寫李白的詩。毛澤東抄錄過的李白的詩超過唐代所有詩人。他曾經評價李白的詩：“文彩奇異，氣勢磅礴，有脫俗之氣。”
著名文化學者、作家余秋雨組織大學生作問卷調查，排出唐詩名家的名次，李白排名第一。
從咿呀學語的幼童到耄耋之人都能隨口背誦幾首李白的詩，李白詩的普及化到了驚人的高度。這麼多人喜愛李白的詩，個中原因值得探討。筆者認為，解開這個謎團，要從體會李白詩的特質入手。
讀李白的詩，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氣場，吸引人進入一種興奮的狀態，一口氣讀下去，特別痛快，神清氣爽，餘味無窮。
李白的詩清新、自然、明白如話，發自心聲。李白有很多膾炙人口的詩，如“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，舉頭望明月，低頭思故鄉。”短短的二十個字，明白如話，通俗易懂，道出了一個遠方遊子望月思鄉的濃濃情結，成為千古絕唱。李白被流放夜郎遇赦返回，寫出“朝辭白帝彩雲間，千里江陵一日還。兩岸猿聲啼不住，輕舟已過萬重山。”讀這首詩，讀者仿佛看見詩人站在一葉扁舟上急流而下，歸心似箭，激越之情，溢於言表。還有“李白乘舟將欲行，忽聞岸上踏歌聲。桃花潭水深千尺，不及汪倫送我情。”把朋友惜別之情描寫得如此真摯深沉，令人歎為觀止。
李白的詩氣勢磅礴，以氣奪人，讀之使人心境開闊，壯懷激烈。李白以赤子心懷縱情歌頌祖國大好河山。他寫道：“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回”、“黃河落天走東海，萬里寫入胸懷間”、“黃雲萬里動風色，白浪九道流雪山”、“飛流直下三千尺，疑似銀河落九天”等等。李白以神來之筆，把黃河、長江、廬山、九華山等風景名勝，描寫得雄渾秀麗，為山河增色添彩，大大提升了景點的知名度。
李白想像奇特，擅長白描，善於物擬人化。在他的筆下明月、大地、山、水、草、木都是善解人意、富有情感的，是他的好朋友，能同他對話、相看、對飲。他寫道：“舉杯邀明月，對影成三人”、“我寄愁心與明月，隨風直到夜郎西”、“狂風吹我心，西掛咸陽樹”、“相看兩不厭，只有敬亭山”、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、“請君試問東流水，別意與之誰短長”、“春風知別苦，不遣柳條青”等等。以後兩句詩為例進行剖析，可見精妙之處。古人有折柳送別友人的習俗，李白別出心裁，把春風看作是有情者，它故意不以溫煦之風吹拂楊柳，從而延遲楊柳泛青的時間，造成不能折柳送別的局面，以留住友人。這真是何等的天真妙想！非李白不能如此！
李白寫詩自由放任，不受規律的束縛，興之所至，三言、四言、五言、七言甚至九言的句子都自然迸出，汪洋恣肆，揮灑自如，酣暢淋漓，一氣呵成。《蜀道難》和《夢遊天姥吟留別》給人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。這兩首詩，把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巧妙地揉合在一起，直賦與比興並用，繪聲繪色，狀景物如在眼前，在藝術上登峰造極。以《蜀道難》為例，從遠古神話傳說講起，古人為打開蜀道，開山劈嶺，構修棧道，付出慘重的代價：“地崩山摧壯士死”。如今蜀道仍然懸岩峭壁，飛湍瀑流，飛鳥不得過，猿猴愁攀援，還有毒蛇猛獸出沒，“朝避猛虎，夕避長蛇，磨牙吮血，殺人如麻”，驚險若此，蜀道之難，真個是難於上青天！李白的描寫可謂驚天地、泣鬼神。難怪唐代詩人賀知章見到此詩後驚歎不已，讚譽有加，愛稱李白為“謫仙人”。唐代殷璠*評價李白說：“其為文章，皆以逸，至如《蜀道難》等篇可謂奇之又奇，然自騷人以還，鮮有此體調也。”
*璠(ㄈㄢˊ)：寶玉。
李白有一顆平民之心。他飽經憂患，顛沛流離，接近下層勞動人民，晚年貧病交加，對民間疾苦感同身受。在他的詩作中，尊重、同情勞動人民的情懷躍然紙上。《宿五松下荀媼家》說：“我宿五松下，寂寥無所歡。田家秋作苦，鄰女夜舂*寒。跪進雕胡*飯，月光明素盤。令人慚漂母，三謝不能餐。”他自比當年困厄的韓信，感漂母一飯之恩，再三表達謝意，吃不下飯。李白在《丁都護歌》中說：“雲陽上征去，兩岸饒商賈。吳牛喘月時，拖船一何苦。水濁不可飲，壺漿半成土。一唱《都護歌》，心摧淚如雨。萬人鑿磐石，無由達江滸。君看石芒碭，掩淚悲千古。”這是李白同情民生疾苦的泣血之言。《秋浦歌其十四》說：“爐火照天地，紅星亂紫煙，赧郎明月夜，歌曲動寒川。”讚美冶煉工人的艱辛勞動，此類題材在當時詩作中是罕見的。
*舂(ㄔㄨㄥ)：把穀物以杵臼搗去皮殼。
*雕胡，就是菰，俗稱茭白，生在水中，秋天結實，叫菰米，可以做飯，古人當做美餐。 註：茭白筍與菰米不可兩得。因黑穗菌存在才有肥嫩的筊白筍；但可長出筊白筍的菰就無法開花，不能產菰米。
李白性情剛直、豪爽，愛恨分明，敢愛，敢笑，敢怒，敢罵，為詩直抒胸臆，嘻笑怒駡皆成文章。他春風得意時寫的詩躊躇滿志、英氣逼人。如《南陵別兒童入京》詩中寫道：“白酒新熟山中歸，黃雞啄黍秋正肥。呼童烹雞酌白酒，兒女嬉笑牽人衣。高歌取醉欲自慰，起舞落日爭光輝。遊說萬乘苦不早，著鞭跨馬涉遠道。會稽愚婦輕買臣*，餘亦辭家西入秦*。仰天大笑出門去，我輩豈是蓬蒿人*。”可是，事與願違，高興而去，敗興而歸，在朝廷遭權貴排擠，被放逐還山，報國無門，遺恨終身。
*會稽愚婦輕買臣：用朱買臣典故。
*西入秦：即從南陵動身西行到長安去。秦：指唐時首都長安，春秋戰國時為秦地。
*蓬蒿人：草野之人，也就是沒有當官的人。蓬、蒿：都是草本植物，這裡借指草野民間。
李白是個重感情的人，寫給妻子、兒女的詩，情深意重，真摯感人。在《別內赴征三首》中寫道：“出門妻子強牽衣，問我西行幾日歸。歸時倘佩黃金印，莫見蘇秦*不下機。”化用蘇秦的典故，有自嘲的意味，幽默風趣。李白在外漂泊多年，功不成，名不就，有家難歸，牽掛家人。他寫的《寄東魯二稚子*》中說：“嬌女字平陽，折花倚桃邊。折花不見我，淚下如流泉。小兒名伯禽，與姐亦齊肩。雙行桃樹下，撫背復誰憐？念此失次第*，肝腸日憂煎。裂素寫遠意，因之*汶陽川”。骨肉情深，至情至性，淒切悲槍，催人淚下。
*蘇秦典故：蘇秦乃戰國時洛陽人。據《戰國策秦策》，蘇秦說秦王，書十上而其說不行。歸至家，妻不下，嫂不為炊，父母不與言。此處反用其事。後兩句顯然是在和妻子調侃——我要是富貴歸家你可別嫌我俗氣不搭理我。
*《寄東魯二稚子》是李白在遊覽金陵（今江蘇南京）時因思念東魯兗州（今山東濟寧）家中的女兒平陽和兒子伯禽而創作的詩篇。
*失次第：失去了常態，指心緒不定，七上八下。次第，常態，次序。
*之：到。汶陽川：指汶水，因汶陽靠近汶水故稱。
李白剛直任俠，嫉惡如仇，以無畏的精神，直指朝廷昏庸，奸佞當道，賢良受壓，哀歎有才難用，壯志難酬。他在詩中寫道：“中夜四五歎，長為大國憂”、“撫劍夜長歎，雄心日千里。誓欲斬鯨鯨，澄清洛陽水”、“無人貴駿骨*，綠耳空騰驤*”、“我如豐年玉，棄置秋田草。但勖*冰壺心，無為歎衰老”、“空談帝王略，紫綬*不掛身。雄劍藏玉匣，陰符生素塵”、“梧桐*巢燕雀，枳棘*棲鴛鴦”、“群沙穢明珠，眾草凌孤芳”、“珠玉買歌笑，糟糠養賢才”、“浮雲蔽紫闥*，白日難回光。”、“白璧竟何辜*，青蠅遂成冤”、“君王雖愛蛾眉好，無奈宮中妒殺人”、“我本不棄世，世人自棄我”、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，使我不得開心顏”。李白懷才不遇，命途多舛，漂泊潦倒，這是他的不幸。換一個角度思考，不幸中孕育著大幸，如果他官高爵顯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，遠離世俗社會，高高在上，閉目塞聽，遠離人民，就不可能寫出那麼多流傳千古的錦繡詩篇。
*無人貴駿骨：無人珍貴駿馬之骨，天馬空自騰驤，不得大用。驤(ㄒㄧㄤ)：奔馳、跳躍。
*勖(ㄒㄩˋ)：勉勵。冰壺心：謂冰請玉潔。
*紫綬：紫色絲帶，古代高級官員用它來繫官印；陰符：古兵書名。泛指兵書。
*“梧桐”二句意為，鴛鸞本來棲宿於梧桐，燕雀只配作巢於枳棘，現在情況正相反。喻是非顛倒； 枳(ㄓˇ)棘：有刺的灌木(枳木與棘木皆為多刺的樹木，故常用來比喻艱難險惡的環境)。
*闥(ㄊㄚˋ)：宮中小門。
*白璧兩句：潔白的玉石又有什麼罪過？如同蒼蠅遺屎白璧，謬言使我蒙受冤屈。
李白的終篇詩《臨路歌*》(即臨終歌)，是他自撰的墓誌銘。詩雲：“大鵬飛兮振八裔*，中天摧兮力不濟。餘風激兮萬世，遊扶桑兮掛石袂(應為左袂，即左袖)。後人得之傳此，仲尼亡兮誰為出涕*。”李白自比折翼的大鵬，無力振飛高空，但餘風可以激蕩千秋萬代。歷史發展到今天，可告慰李白在天之靈的是：孔子倡導的儒學的優秀成分，已成為治國理政的重要思想來源之一；李白的詩篇教育、鼓舞人民崇尚真善美，建設美好的明天。
*《臨路歌》本詩的大意為：大鵬奮飛啊振動八極，中天摧折啊力所不濟。雖被摧折，其餘風啊仍可激揚萬世，遊於扶桑啊又掛住左翼；力雖不濟，後人得此餘風而可傳此事蹟，然而世無孔子，誰能為我的摧折而哭泣。
*八裔：八方荒原之地。
*仲尼句：指孔子泣麟的典故。傳說麒麟是一種祥瑞的異獸。哀公十四年，魯國獵獲一隻麒麟，孔子認為麒麟出非其時，而被捕獲，非常難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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